一件小事

（2012-02-11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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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头隐士

张惠雯

　　2010年9月某个晚上，我、LH和一位好友刚从杭州菜馆“张生记”吃完饭出来，散步到浦东外滩，想找个地方聊天，就在江边的“红点”露天茶座坐下来。

　　上海9月仍然是夏日天气，有些燥热，但江边不时有风掠过，闷热中也有些微清凉。这一带是上海的繁华所在，看夜景的游人如织，沿江一带的咖啡馆、酒吧几乎都满座，还有歌手在露天演唱助兴，唱了齐秦唱王菲，有时还插播一首当下流行的网络歌曲。此岸当然是灯红酒绿，但彼岸遥望起来更是辉煌璀璨。江上装着大红大绿彩灯的游船悠然往返，邻座四位衣着清凉的美女边饮酒边抽烟，不时夸张地高声笑叫，颇有种“暖风熏得游人醉”的洋场调调。

　　LH和朋友各叫了一杯鸡尾酒，我叫了调和果汁。就在我们吹着小风，似乎意满志得地闲聊的时候，一个大约40多岁的中年男子走到我们跟前，说：“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，饿得很，你们能给我点钱吗？”我打量着他，这位男子并非破衣烂衫的乞丐相，衣着还算整齐。于是，我就像每个通晓国情民生的同胞一样，心里立即迸出“一定是骗子”、“这种要钱的太多了”、“会不会下药”等诸多混乱念头。我看看另外两位，他们的表情证明其念头和我差不多。最后，我们说：“没零钱”。可能的确没有零钱，但谁也没有查看。把他打发走以后，我们相对看了看，都有点诧异，不明白这种地方怎么允许人随便进来向客人乞讨。

　　那男人又到邻座乞讨，四位美女连看也不看他，只是厌烦地摆手，像驱赶苍蝇。后来，他又走到别的桌子那儿，我们留心观察着，一共五张桌子，没有人给他钱。这也没什么，因为在中国各大城市，讨钱的人实在太多了，充满角角落落，还有些人会穷追猛打地乞讨，态度令人无法忍受。我们看见他从茶座上走下去，蹲在路边一处灯光较暗的地方，看起来很疲倦、颓丧，双手捂着脸。我心里有点不舒服，因为给他一块钱不算什么，我这杯果汁花了50块，但讨钱的骗子实在太多……过一会儿，我们又看见他匆匆忙忙跑上台阶，跑到和我们隔着四位美女的一张桌子那儿，那张桌子的客人刚走，盘子里留下了一点没吃完的食物，他就用手抓着贪婪地吃起来。从他的吃相看，他的确是个挨饿的人。我们决定给他点钱，把各自口袋里的小硬币凑起来，大概两块多钱。但谁去给呢？硬币放在桌子上，大家又好像暂时失去了主意。有时就是这样，当大家都不去施舍，一个孤零零的施舍者反倒会觉得羞惭。就在我们犹豫不决时，那位先生猛然抓起盘子里的一片食物攥在手里，逃也似的消失了，原来一个服务生推门出来，左手高举着酒杯簇拥、琼浆满溢的托盘……

　　我手里攥着那些硬币，走向车站的路上，我察觉到另外两个人也在偷偷观察、寻找，似乎大家急于弥补心里那点愧疚。但直到我们进了地铁站，都没有看见那位先生。一路上，大家都有点沉默，原本的愧疚因无法弥补而变得愈发沉重。我现在把它写下来，只为了说明：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乞求施舍的骗子，但也有真正饥饿的人。

（传自休斯敦）